《帕特森》影评
入选2016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的作品《帕特森》(Paterson,2016),是由美国独立电影导演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执导,Adam Driver 与 Golshifteh Farahani 主演,而曾与贾木许合作《神秘列车》(Mystery Train,1989)的日本演员永濑正敏也在片中客串一角。《帕特森》故事发生在美国纽泽西州帕特森(Paterson)市,描述一名刚好叫做“Paterson”的公车司机,在一周之间发生的故事。电影从周一的早晨开始,并在下个周一早晨到来时结束,简约地框限出电影的时间范围。Paterson 是一名受雇于市政府的公车司机,同时也是一名诗人,热爱阅读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的诗作。在电影呈现的一周之间,几乎没有过於戏剧化的事件发生,Paterson 的生活保持在一定节奏,他规律地起床上班,在午休时间前往公园吃便当、写诗;下班之后回到家中,与女友闲聊;晚餐后出门遛狗,顺道前往附近的酒吧喝一杯。电影以同样的节奏循环这个周期。卧房、公车站、公园、客厅、街道、酒吧,固定地点以相似的拍摄角度呈现在观众眼前。这个“一周七天,每天数个地点”的节奏在叙事中自成韵律,并偶尔纳入其他区域:充作书房的地下室、与伴侣假日约会的市中心购物商场、散步时经过的自助洗衣房??;在保守范围内,低幅度的变化,强化了 Paterson 规律的生活节奏带给观众的印象──在电影的内容之外,我们首先注意到“生活”在变与不变之间被叙述的方式,带着简约的律动美感。“平凡生活的其中一周”,这个命题带来否定戏剧性的直觉,没有挫折没有成长、没有阻碍没有波澜,电影最低程度提供的关卡是 Paterson 身为诗人的身分问题。Paterson 热爱写诗,但比起公开朗读自己的诗句,观众见到这些诗的机会,大多都是在他脑中揉合字卡与思想影像的表意段落。
在故事中,我们知道他似乎仅会将诗句与伴侣 Laura 分享,而当 Laura 鼓励他公开,或至少影印留存这些诗句,他却不断推辞;在最后与日本诗人的对话中,Paterson 有意无意地避谈自己诗作的局促,让隐隐得见的焦虑感引至高点。然而,不论是诗人身分的认可、象征生命阶段不确定性的双子意象、伴侣的假日市集事业,或酒馆的分手风波,种种戏剧性的起伏皆不像是要在电影篇幅中完成对于某些主题的阐述,而更像回到“戏剧性亦是平凡生活的其中一环”。生活的形貌(在此处)是流动的水,不是终极解答;是在循环中变化的一周七日,而非一个关键的瞬间。Adam Driver 饰演的 Paterson 寡言而真诚,他并没有对周边事物提出评价的欲望,但他确实注意并聆听那些他感兴趣的内容,不论是公车上的大学生对话或洗衣店里的歌手。同样地,观众能感受到他无法跟上伴侣的生活步调,Golshifteh Farahani 饰演的 Laura 在关系中显得更为活跃,且能迅速地变化热情与感染力,他们貌似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时钟、用不同的体感经验着同一个物质世界,而这并不干扰他们相爱。Paterson 和 Laura 的互动呈现在影像上实为自然而然被辨识的风险,却又在亲密感中不需多做解释地将其化解,这个过程亦洗涤了我们在故事中想像爱情的方式。因此,《帕特森》的美妙之处,除了它对于生活本身的建设──你可以写诗,在乎形式与否、在乎内容与否;无关乎好坏,关乎你可以选择这样去做──形塑出一个具丰沛感官细节的世界之外,也关乎它透过呈现爱情关系中其中一方的感知,去表现纯粹的、与人产生连结的状态。尽管无法“终极地被理解”,你也仍然能去表达与接收,你也能在这个世界里爱与被爱。于我而言,《帕特森》在个人层面打动我的关键在于,Paterson 的存在,对抗了我们对生活的另一种欲望:无节制地社交与表达,期望透过被理解来获得更多──“拥有爱的能力”与“被正确地理解”之间的连结,是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无端构成的一种虚妄,而《帕特森》把两者拆开来,让我们看到这之间不必要产生连结。这种对抗,不是指观众看到 Paterson 对于智慧型手机的不置可否,或小酒馆中可亲的实体社群样貌,而是 Paterson 在与爱人的关系之中,建立出可以同时容纳自己与他人共存的节奏,而这无关乎他的身分、生活偏好,甚至不完全关乎他是否写诗。贾木许在电影中呈现的 Paterson,是一个意外地让人能产生信念、相信我们自己“确实还有能力去生活”的象征。当多数电影,无论是戏剧性或非戏剧性的、共情或疏离的,多以不同的角度去测量生命可能失衡的方向。《帕特森》却呈现一种并未倾倒,却仍然可信的生活,而这是不可思议且美妙的事;在另一种向外的召唤反复出现之际,刻画出一个人,确实具有足够的力量去接受这个世界,本身便是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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